对于许多剧迷而言，提起2000年，仍觉得那是激动人心的一年。这一年，数不清的好剧开播。雅的如《大明宫词》，俗的有《闲人马大姐》，文艺的是《人间四月天》，逗趣的还属《春光灿烂猪八戒》……观众们总在“到底看哪个”这一问题上纠结。也是这一年，谁也没想到，一部拍出底层小人物百态的生活剧，居然也一举杀出重围——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。 一经播出，当年北京电视台收视率飙升到70%，拿了几乎所有电视剧奖。观众们一个个跑遍新华书店，只为买一本脱销的原作小说。哪怕22年后的现在，不少人仍直言，它才是“现代剧的巅峰之作”。01一出喜剧，笑到流泪故事一开头，其实叫人有点失望。我们的主角张大民，是暖瓶厂的工人，在家排行老大。父亲早逝，他早早成了家里的顶梁柱。他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大国、大军，两个妹妹大雨、大雪。全家六口人生活在北京一条胡同大杂院的两间老旧平房里。 张大民出身普通，长相一般，工资不高，没啥存款，岁数老大不小的还没娶上媳妇，用现在的话说：怎么看都是个loser。可就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，看似不靠谱的市井小民，却成了中国电视剧史上最令人难忘的经典角色之一。为什么？因为他嘴贫啊。虽说贫贱家庭百事哀，可张大民硬是凭借巧舌如簧的一张嘴，过得多姿多彩，让人笑得前仰后合。 开篇第一集，就是著名的“劝云芳”。李云芳是张大民的邻居，从小生的漂亮，不缺人追。张大民一直暗恋这位胡同女神，可惜人家早名花有主，男友是助理工程师，一表人才。 彼时还是小鲜肉的张涵予谁知，这个男友一出国就把云芳“蹬”了，骄傲的李云芳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，把家里能摔的都摔了个稀碎。仍不能发泄，就裹着个绿被面坐在床上，魂不守舍，呆滞望天儿。全家没辙了，担心她真憋出点问题，只能找到张大民去劝。 看着一片狼藉，身着西装的张大民先是给她算了一笔吃饭的账，说为这点事饿死了，那钱都不够买个骨灰盒的。然后继续一通劝，什么尿裤子、大花蛾子，跟说单口相声似的。 逗得李云芳半晌终于憋出“你好坏”。看到云芳有点反应了，大民趁机表白，也让绝望中的李云芳看到了生活的曙光。 当年看这段，云芳落下的泪是感动，是浪漫。不过现在重温却发现，那时候出国潮流行，她的失恋与结婚，多少缠有时代的悲情。后来结了婚，张大民也没忘和老婆李云芳贫，比如掰扯上夜班谁赚得多。有观众会说了，这男的太抠了，我不喜欢。别急啊，贫气抠搜算计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，也是那个年代的人间真实。 况且，张大民没太大本事挣钱，可疼媳妇这点没的说，媳妇怀孕，他骑个小三轮，车接车送。最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，绝不能让媳妇受气。 妹妹大雨一直不喜欢李云芳，后来云芳不下奶，大民买了个王八熬汤。大雨找到话把儿了：“知道的是剁王八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剁媳妇呢！”大民一听，这话里有话啊，欺负我媳妇，不能忍。 直到把妹妹说哭了才算完事也曾有人觉得，这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么？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，只是身为哥哥、儿子，他对亲人的爱是内敛含蓄的。大雨嫁到山东，因为“生不出孩子”和妹夫闹矛盾，挨了打，哭着跑回娘家。 妹夫追来求饶，大民一通数落。客观上晓之以理，表示身为老爷们，就算打自己也不能打老婆。 “你要是真手痒，打你自己呀，那也是过瘾了。你拿脑袋撞电线杆子，你跳到水库里喝一肚子水，你哪怕拎根棍子跳到猪圈里揍老母猪一顿，把它揍残废喽。” “李木勺同志，你听好了”主观上动之以情，阐述一番关于老婆的真理。 “老婆是谁呀，陪你干活，给你做饭，帮你出主意，甜的留给你吃，苦的留给你自己吃，剩一口饭了也给你多半口，老婆容易吗？白天忙够了，晚上还陪你乐呵。” 关于打老婆这事，张大民特别不齿： “你乐呵够了，爬起来就打老婆，你算什么东西？” 直接让妹夫甘拜下风，评道：是张好嘴。 损话连篇，还能让人心服口服的不多，张大民算一个。但，千万别以为贫嘴张大民的嘴里，都是些硬道理。小胡同摸爬滚打，好不容易长大的张大民，也常常“屎尿屁”不离口。 对内，他插科打诨。岳父岳母吵架，他上来就是一句 “幼儿园吃屎的孩子都不这样了”，成功让老两口统一战线，把矛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。 对外，他一整个混不吝。一家人每天挤着过日子，就盼着分房子。结果因为师傅私吞了一居室，再度分房无望。张大民揭穿真相，岂料对方一句“我是正科级”，差点给大民气背过去。不过稍稍平静了一下，他又开始贫上了： “哎呀师傅呀，瞧把您给逼的，这么寒碜的话都说出来了。您再占着茅坑不拉屎，我就直接把马桶挪到您椅子下边。” 怼得师傅哑口无言。 张大民好像有种天生的钝感力，遇到再心酸的事，他也能自愈。遇到再堵心的人，也能依靠自己的臭贫讲段子本领，让周围人和自己快速与一切和解。当然，某些时候，张大民也是很与时俱进且犀利的。云芳那个出国的前男友回来了，张大民看不上他背信弃义，连贬带损。 左一句天上掉下来，右一句艾滋病，瞧这嘴坏的。参加工作的弟弟学会了打官腔，张大民懒得与他虚与委蛇，接着糊涂老娘的话头讽刺着。 来自老母亲的灵魂发问看起来张大民只会打嘴炮，但细琢磨话语，这就是张大民。简单、幽默、从容，话语间亦分明托出一个率直、磊落的形象。对于张大民来说，生活已是复杂，也足够艰难，贫嘴是他的特质，也是他的利器。一出出“贫”的背后，尽是生活的艺术。 02贫嘴张大民的不幸福生活长兄如父、家里的一片天，贫嘴的张大民，像是一只护家的“老母鸡”，试图把每个家庭成员归拢在翅膀下。因此，他也一度被观众封为“人间精品男”。但生活的另一面，靠着贫带来的快乐，实际上是小人物们消解生活忧愁、酸涩的最佳方式。许多喜剧，之所以令人发笑，是因为当事人的悲惨遭遇，张大民也不例外。打从一开始，张大民的生活主旋律，除了“贫”，就是“挤”。俩屋子，十几平，每到饭点，一屋子凳子腿，活像在算“鸡兔同笼”。 后来兄弟陆续成家，就更挤了。一家人为此开了会，结果也不过是：两个妹妹、弟弟和母亲住外屋，两对夫妻住里屋。至于隐私问题，拉个帘子了事。这么一折腾，外屋摆了两张上下铺，外加箱子垒的一张单人床，电视都没地方安置了，只能用铁丝吊着。 拥挤的空间，让日子过得尴尬；破旧的老屋，更让人感受穷苦生活的煎熬。只要一下雨，家里就如同发大水一样，平时全家吃饭见不到荤腥，常年都是菜叶子。好不容易结婚了，还要秉承着“只多一个云芳，不多一件家具”的原则。 有了孩子后，日子更难了，别说鸡腿，想给媳妇买个鸡头吃都费劲。一副副重担压在张大民肩膀上，他嬉笑怒骂着硬扛。云芳生完孩子没有奶，他给云芳下奶的鱼被猫叼走了，上房揭瓦，也要把鱼从猫嘴里抢回来。 为了每个月38块钱和4条肥皂的补贴，自愿转到污染严重的喷漆车间；想盖个小房儿，求爷爷告奶奶，让人骂是“蛆”。 好在，最后小房儿总算是盖成了。代价不算重大，张大民脑袋生挨了一板砖，“缝了108针”…… 这血没白流，小房儿很温馨，除了床上有棵树都挺好。李云芳为此伤心，张大民一边安慰着媳妇，一边不忘给树浇碗水。 除了大民，张家几口人也是命运皆多舛。大雨渴望爱，嘴巴不饶人，因为渣男意外怀孕，婚后被丈夫家暴；大军一辈子老实，也窝囊，娶了个女强人老婆，可老婆有相好的，给大军“戴过绿帽子”；大雪，温顺乖巧，与爱人情投意合，可爱人却不幸出车祸身亡，大雪走不出伤痛，最终患白血病去世。 五弟大国，好不容易念了大学。纵然最后如愿混上了“仕途”，却也有自己的心事…… 张大民的母亲患有“老年痴呆症”，最后一集过七十大寿时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脸上洋溢着笑容。这时，老太太的思绪突然回到了多年前，她看着大民的儿子，把他当作了小时候的大民。她早年丧夫，后来拉扯孩子长大，别人追求她，她也只说自己负担重，不能把人给耽误了。 老娘的样子，让张大民难过。短短几句话，道出的，是人生的残缺凄凉；道不出的，是数不尽的坎坎坷坷。其中裹挟了生活的疲惫与艰辛，更承载了许多无法回答的疑惑，难以解决的忧伤。03“生活，是一团麻”张大民的生活幸福，张大民的生活也悲苦。张大民这个人，却是很简单的。老婆叫李云芳，儿子叫张小树，人生哲理用一句“好死不如赖活着”就能概括。 问别人，你觉得活着来劲吗？经常听到的回答是，没劲，特没劲。张大民不这么觉得，他这一生没啥了不起的愿望——老娘有冰吃，孩子有进口奶粉喝，媳妇馋了买得起大鸡腿，兄弟姐妹热闹着过日子。顶好的伙食，是喝几口现熬的王八汤，要是没有，一天能吃上三顿饭，小米粥就咸菜丝也特来劲。 这是张大民的优点，简单，直接，脸皮厚。张大民当然也有缺点。他受教育程度有限，每次看到如花似玉的老婆上进学习，就要吵架，让她多照顾孩子，少学这没用的。但等老婆真伤心了，他又比谁都难过。 他爱算计，这一辈子没干成过啥惊天动地的大事，只求安稳能把工资挣到手，却还是赶上了下岗潮。下岗后，他迫切地想用自己仅有的劳动力价值证明、改变什么，却终究被新鲜的时代抛在了后头。 有观众评价：很难想象，这样的一个说好不好，说赖不赖的人，也能是男主角，也很难想象，这样的一个故事能大火。没有美强惨翻身、平民百姓成功，也没有爱情事业双重眷顾的逆袭故事。后来，张大民和他的家人们，似乎也没有生活得更好。张大民甚至没能依靠自己的贫嘴、脸皮厚，成为优秀的推销员。 可那又怎么样呢？张大民之所以能火，正是因为其以接近大众的方式，让那些虚无缥缈的人生哲理，重回普通人所熟悉的家常味。小说作者刘恒不惜用显微镜去观察生活，无论是原作还是电视剧，都是围绕着一些鸡零狗碎，家长里短的庸常日子。 没有刻意的煽情，没有强烈的说教，整部剧用平实的话语风格，展现着“市井小人物”张大民一家人的喜怒哀乐。他老实巴交、憨厚乐观，他努力生活，坦然面对生活的无常，这样一个行走着的生命个体，总能带给观众真挚的感动。就像清汤里加了一勺盐，再艰涩的文字，也变得容易咀嚼，也是清醒之味，有着你不愿意品尝的真实。 ]张大民是幸福的。他将生活的苦难都藏在心里，把还有的乐观向世人奉献.所以，他离幸福最近。张大民也是不幸福的。幸福生活的背后是苦涩，但苦涩的生活中会夹杂幸福。所以，不幸福可能也是常态。生活大抵如此。 张大民的儿子张小树曾问：人活着有什么意思？李云芳告诉他：有时候觉得没意思，刚觉得没意思，又觉得特别有意思了。张小树又问：那活着没意思咋办？张大民看眼天边，又看眼儿子，来了句九字箴言：没意思，也活着，别找死。 这是人生的真相与平实的道理，也是张大民这个不算失败的失败者，对命运的答复。生活，本就是说不清的命题。用积极坦然的态度面对，以顽强的韧性好好生活，足矣。 故事的尾声，张大民、李云芳陪着张小树在即将告别的老屋顶，感受属于他们的幸福时光。远处烟气缭绕，错落的屋顶影影绰绰，街道上熙攘声音细碎传来，几只鸽子舒展翅膀，扑鲁鲁鲁飞远了。眼前流云耳旁风，日子还在继续。等到太阳升起，又是崭新的一天。